“呕!”
陈秋白扒着个铁盆的边,几乎要将五脏六腑尽数吐出;呕吐物内清晰可见几根类似触角的东西,据杜鹃夫人所言,这便是合欢蛊虫的残肢,他已见了几回此物从腹中被呕出,每次都期望是最后一次见到
“来,喝了它”
杜鹃夫人端过一碗水,里面飘着些泥土的痕迹,这正是他们初见时杜鹃夫人喂给他的东西。陈秋白端过水一饮而尽,随着液体填满腹腔,产生的只有些微反胃之感,脑内则完全没有任何感觉
“···看来你体内的合欢蛊已经被完全去掉了,陈公子,你也得感谢自己身子够硬,足够能抗”,杜鹃夫人缓缓舒了一口气
陈秋白依然愣着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而青狐则直接扑到他的身上
“太好啦!”
“你大病初愈,还需静养一些日子,不如就暂居于此”,杜鹃夫人道,“至于你的身子···我再想想办法”
“啊,哦”,他这才反应过来,“一切全凭前辈安排”
“不过”,杜鹃话锋一转,“需以静养为主,不可肆意损耗精力,昼夜失调”。同时以一种特别的眼神盯着两人
“在下明白”,陈秋白双手环抱举于头顶行躬身大礼,实则在避免与杜鹃目光接触;青狐则直接低下脑袋
“陈公子若是觉得此处无聊,老身却也有个消解的法子”,杜鹃又变回原先温婉的样子,语中似乎还带着点笑意,“我每日皆要抽出几个时辰习练功法,若陈捕头有意,权当修身养性,如何?”
“前辈既愿赐教,晚辈受宠若惊”
“言重,花拳绣腿罢了”,杜鹃摆摆手
“哈,这下我们便是师姐妹了!”,青狐喜悦表露于面
听到“师姐妹”一词,杜鹃夫人脸上却透出一丝惆怅
······
或许是受到药物影响,陈秋白总是起得很晚,作息反倒不如待在隐凤坊的时候规律了。他忙的起身更衣,看到青狐早早在自己枕边放了些蔬果,囫囵吃了便推门而出
天已渐渐转凉,可只着单薄丝衣的自己却感浑身温热,似有用不完的内力一般
不远处,青狐正跟着杜鹃夫人习练架势:杜鹃一招一式优美华丽,如舞蹈一般,可脚下却稳如泰山,看似舞动如风可却始终立于原地;相比之下青狐便差的不是一星半点,两个招式便移到三米开外
“好俊的功夫”,陈秋白不免赞叹,杜鹃夫人浑身散发的气势浑然一体,内外合一,绝是一顶一的高手;而青狐虽名为杜鹃的弟子,可她浮云样的性子,只能练得其型,却不得其法
“这究竟是哪家功夫,看着倒是眼熟”
陈秋白仔细思索着,可江湖广大功法甚多,或许自己也曾见过一两回,却也想不起来
蓦的,他想起来了——这一招一式不正和初晴完全一致吗?
“陈公子”,正思索着,杜鹃夫人却已经收了腿脚,杳无声息的近他身前
“前辈”,陈秋白抱拳行礼,“在下贪睡不醒,只瞥得前辈一招半式,未能跟练,望前辈宽恕”
“青儿说你难改朝堂中人的迂腐性子,还真是如此”,杜鹃按下他的手,“你我并非师徒,我那番话也仅做建议,你如何行止随性即可,不必迁就自己”
陈秋白不语,杜鹃夫人看起来冷淡,关系熟了倒也是个活泛性子的人,让一向不善交际的陈秋白颇有不适
“呼···呼···”,一旁的青狐倒是累的气喘吁吁
“一段时日不见,师傅功力又有加深,我连跟上都难,呼···呼···”
“你活泼机灵,与我门功法相性较差,学个一招半式防身即可,不必强求”,杜鹃夫人抚了抚青狐的额头,转而款步走向另一株大树下的石桌,上面放着几幅简单的茶具
“练的累了,想喝茶歇歇,陈公子也来吧”
···
“却是好茶,入口清爽,回味甘甜”
陈秋白端着茶盏薄薄吸了一口,这茶好喝是不差,但其中淡淡的“花”与“蜜”之味却总让他觉得别扭——身处隐凤坊之时,这两股味道总是伴自己左右
“陈公子”,杜鹃也抿了一口,“我见你似乎有心事,不妨道来,或许老身有法可解”
“这——”,心思被看穿,陈秋白也不再压着,“说来冒昧,前辈的功夫在下曾在一人身上见过”
“哦?”
“就是我与你提起的初晴”,他顿了顿,“铁面的亲侍”
“啊?那冰块脸臭婆娘?”,青狐十分吃惊,自己从未与初晴交过手,没想到她居然与师傅使的是一门功夫?
“嗯····”,杜鹃夫人双手交叉,闭目凝思,随即缓缓睁眼
“你入局也不算浅,有些事确当让你知道”,她转而看向青狐,“青儿,为师瞒了你太久,心里也终是过意不去”
陈秋白与青狐面面相觑
“初见之时,你曾问我与铁面夫人的关系”,杜鹃夫人神色黯然,“她是我师姐”
对面的两人相视,陈秋白半张着嘴,而青狐嘴巴则张得老大
“那,敢问前辈是哪派的高人?”,陈秋白问道
“陈公子可曾听过‘千芳门’?”
“千芳门···”,陈秋白低头思索,身为捕快对这些江湖门派多少都略知一二,“也只是听得一些闲言碎语,据说此派皆为女性,不收男子,除此之外便不知什么了···前辈竟是千芳门的高人?”
“陈公子所言不错,千芳门传承百年,只收女弟子,派中最后一位门主万香夫人,即我的师姐,便是现在的铁面夫人···我则为当时的持花长老”
“等等,最后一位”,陈秋白神色凝重,“难道说千芳门已经?”
“散了”,杜鹃夫人忍不住长叹一声,“世间早已没有‘千芳门’”
两人静默
“我门秉‘万法自然’的要领,以炼制世间奇花异草,吸收其精华为修炼法门,少修外功···派中众人多以花草为食,不需外出采买,因此也很少与外界来往”
“怪不得江湖上千芳门的消息如此之少”
“是啊,少到连灭门江湖上都几乎一无所知”,杜鹃夫人苦笑一声,“我门沉浸炼丹炼药之法,并隐蔽起来,想着这样便能保全自身,可···人在江湖,哪有不挨刀子的时候,别门别派觊觎千芳门的炼药秘法我早就知道,但··竟觉得靠几道迷障便能瞒天过海”,她摇摇头,“那日不知从哪来了批江湖流寇,竟突破了周边迷障打到大门叫嚣,我与师姐打退这帮宵小,可谁曾想那些家伙竟趁机从后方发动偷袭”
“真是奸诈的宵小!”,陈秋白恨恨切齿,他生平最恨背后捅刀子的小人
“都是过去的事了”,杜鹃摆摆手,“总之···损失惨重,我派一半弟子陨于此役,师姐重伤。她天资聪慧,十六岁便修成圣体,从此形貌不变,保持着孩童样貌····可那次冲突几乎完全将她的功力打散,我等拼尽全力才保住性命,但···师姐的皮肤竟迅速枯槁,像是瞬间衰老了几十岁一般”
两人恍然大悟
“原来铁面夫人的真身是那副样子,原因在此”,青狐感叹道
“师姐的命是保住了,但那躯体的模样···我们用尽派中一切手段,找来最珍贵的花草药材,还是无济于事”。杜鹃慨然叹息,“师姐醒后将自己关在屋里闭门不出,每日只遣我门这些亲近之人下山遍寻典籍。我明白,她是对千芳门的宗旨失去了信念,可——望着眼前的狼藉,我也无法说服自己,只得任由师姐行止,她要什么便从山下寻来”
两人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这么听来铁面夫人倒是个苦命人
“可屋漏偏逢连夜雨,派中几个觊觎门主之位的家伙趁师姐重伤,门派一片狼藉之际,起势反叛”
“哎···”,陈秋白听得长叹一声,“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世间之事多是如此”
“门派本就只是勉力支撑,又出了这档事,我等压制不住——那叛首破了我们的防御,正朝师姐房门冲去欲取她性命,师姐却推门而出一掌将她击毙——她依然是那副孩童模样”
“难道说——”
“别人只当门主恢复如初,可我知道,那是人皮面具——师姐遣我寻摸的典籍中,有不少便是易容术相关的”,杜鹃夫人苦笑,“我与师姐从小长到大,深知她的性子——她处处压我一头,做什么都是群芳中的翘楚,从未吃过亏遭过苦,连当上门主都是顺理成章。受了如此劫难,她走不出来也是正常——可我实是不忍劝她面对现实”
“自此以后师姐又神龙见首不见尾,一日我整理她屋子,竟发现几十副面具,个个都是美貌无双的绝色女子——她已心魔深种,着了此道。我瞅准时机劝她罢手,凝全派的力量定能找到医好皮肤的法子,可她却笑我从未当过美女,体会不到美女的滋味”
青狐听着,有些难堪的侧过脸,她也曾有过一段与铁面相同的心境
“又过了段日子,她突然让我们去找男人——我大为震惊,问她要做什么,她却癫狂样的让我听命照做,不然便逐出门派”
“男人?”,陈秋白砸吧着嘴
“我潜入她房间,翻到些从未见过的典籍——都是些邪门秘术,其中便有‘采阳补阴’之法,借男子精元恢复自身”
他似乎渐渐明白了什么
“师姐知我不服她,便不再让我伴他左右——那些不知情的姐妹还是捆了男人上山,送进师姐房中便不见踪迹——几日后只丢出来个死掉的、长着如同女子般身形的男子尸体”
陈秋白猛地看了看自己
“我虽不知发生什么,但大概猜得出——我等用于修炼的花草乃至阴之物,男子纯阳之体若是吃了,少少几株倒也能增补功力强壮肢体,可若是吃得多,阴阳相冲·····必死无疑”
“此话铁面夫人也曾对我说过”,陈秋白道
“师姐被破了元神,体虚气乏,又是至阴圣体,遭不住男人的纯阳精元,必定会喂给他们大量花草调和阴阳——可那些男人的命她从不在乎”。杜鹃夫人眼含惋惜的神情,“我与剩下的姐妹实在难以接受此等残忍的举止,便也走了···事情就是如此”
“这么说那万香夫人后来···”,青狐琢磨道
“我离派约莫一年,听闻江湖上新出个名为\u0027隐凤坊\u0027的组织,善易容变化,便大概猜到了···定是师姐用于搜罗男人的幌子。我本想再劝劝她,可她已走火入魔,见面必要拼个你死我活,我实是——哎!”
“前辈切莫自责,你已仁至义尽”,陈秋白宽慰道,“只是在下有一事不明,既然铁面喂我吃了派中秘药,可为何——我还活着?”
“或许连师姐都想不到,她竟能寻得传说中的‘阴阳混元之体’”
陈秋白与青狐面面相觑
“阴阳混元之体?”
“不错,传说中有一类人,既非阴,也非阳,既非男,也非女——可反过来说,却又阴阳一体,即可为男也可为女,既能练得了至纯之功法,也能补得来至阴之造物,乃天生的修行圣体,这便是‘阴阳混元之体’——陈公子,看来你便是这传说中的天人”
“·······我?这·······”,陈秋白一时不敢相信
“而此圣体之精元,自然也是世间绝无仅有之奇药,可活死人肉白骨”,她盯着陈秋白,“这便是师姐留你的缘由”
“原来如此····”,青狐小声自言自语
“很遗憾,陈公子,我曾说为你解决身体异变之事,只是夸下海口。铁面为增加你精元效力,定然将最好的秘炼丹药喂你服食,虽确实可助你功力进展一日千里,可也将你身子永久改换——因为这本应就是你先天的模样”
陈秋白一言不发,颔首扶额,似是百般纠葛。青狐想扶起安慰,却被杜鹃夫人挡住,摇了摇头
“前辈,我,我······”,陈秋白言语散乱,“我只是一时无法接受······”
“公子,师姐此举也是大胆一赌,赌能将你永远握在掌心”,杜鹃夫人道,“可她赌输了——你功力进展神速,或许如今连她也奈何不得。从此来看,或许公子这趟奇遇并非全是坏事”
“抱歉,前辈,我想独处片刻”,陈秋白起身行礼,独自向远处走去。青狐想随行,又被杜鹃夫人挡住
“让他一个待一会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