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斯提马X博士】最终的答案

这片大地上活得自由自在的种族很多，但活得简单干脆的种族可能只有萨科塔一个。世人皆知，拉特兰的每一个孩子在懵懂记事之初就会被父母教导戒律，每一个学童都会在第一节课堂上学会敬仰神明。在孩子们开口说话的时候，头上的光环就会显现，这代表着他们与神明立约，用一生去恪守神的训诫，用一世去赞美神的光辉。

可如果，这些令所有人都深信不疑的教条，仅仅只是谎言呢？虔诚的信众每日祷告的经文，狂热的修士四处传播的信仰，仅仅只是一些人为了操弄人心，编纂出来的伪物呢？

答案自然不必多说。崩溃，嚎哭，控诉，悲泣，还有冲突，火并，和自相残杀。

是了，当在卡兹戴尔拿起那两把法杖的那一刻，莫斯提马就明白，眷顾她的神明并不存在。

所以为了让其他人脱罪，她拔枪射向同胞。

“律令是绝对的。”被锁链拴在审判庭下的莫斯提马，听到高桌之上传来威严的天音。“你的命运已经注定。”

“我明白。”她笑道。

“你将被逐出拉特兰这一神圣的国家。”

“我明白。”她继续笑道。

“永远不得再踏入拉特兰的领土，永远不得分享萨科塔的荣光。”

“我明白。”她还在笑着。

“愿你被这片大地诅咒。愿你永无休止的——在这苦难的大地上流浪。”

“我明白。”她依然笑着。

莫斯提马的崭新生活开始了。她的新工作是当一个信使，在满目疮痍的大地上给天南海北的人捎去信息。同行的还有老战友菲尼克斯，不放心堕落者的教廷派出她作为监管者，让这位黎伯利寸步不离的跟随着莫斯提马，以免堕天使不小心泄露了秘密。她的新老板是只脾气古怪的企鹅，拥有多到可疑的财富的不动产，以及另所有商业人士看了都怒火中烧的财产管理。

截然不同的人生令她无比满意，当然这主要是由于薪水足够丰厚，报销也批准的非常及时。在送信的路上，她又不忘记观察一下沿途，把每一次出行都变成公费旅游。龙门的市井，乌萨斯的郊区，维多利亚的古废墟，每一处美景都令她如痴如醉，每一次远行都令她心满意足。而无垠的时间也温柔的给予她馈赠，让她可以尽情的浪费光阴，偶尔调戏一下自己的监管者，或是自如的回去看望一下过去的亲人。

“你看上去已经完全适应了。”在大地的尽头歇息时，她的老板满意的对她说。“被时间所诅咒，永恒的在世界上徘徊，无生无死，目睹着熟悉的人一个个死去……你已经彻底接受这一切了。”

“呵呵，是的。”她一如既往的笑着，没有作答。

“断舍离说着简单，做着难啊。”企鹅摇晃起红酒，似乎回忆起了久远的过去。“想必不到百年，你就会完全丧失感情吧。”

“我并不讨厌它，只是我不需要而已。”她还是笑着，笑容里没有一丝波澜。

“可怜的人。”大帝感叹着，将杯中的珍馐一饮而尽。“可恨的神。”

“是啊。”她依然在笑着。“可恨的伪神。”

她继续这么流浪着。她知道了大地是一个球体，明白了往东就能回到西。她探访了文明的每一个角落，编纂出的《泰拉美食指南》还成了畅销书。她流浪着，前行着，和山贼，流寇，巫师，叛军共舞，探索着这片土地上所有的未知。

在她自己也无法记清楚的第几年，她登上了一条陆行舰船。这条舰船的名字是罗德岛号，是曾经卡兹戴尔流亡政府的遗产。

“你最好悠着点。”正因为被强行换掉代号而心情不好的菲尼克斯自然也没什么好脸色。“这里关系重大，而且你家小乐也在。如果你透露半个字，我就杀了你。”

“好的，半个字。”她笑着。

“……（拉特兰敬语）。”

她对风土人情的熟络震惊了船上的所有人。干员们感慨着她如此年轻就能拥有这样的阅历，叽叽喳喳的围上，向她提出一个个的问题。大部分时候，莫斯提马会微笑以对，耐心的回答，但不知为何，一旦有人试图问的更加深入一些，比如说为何她会长着萨卡兹的角和黑色光环的时候，却无一例外的遭遇了失败。

“总感觉自己是在对一团空气说话一样。”干员们如此评价。“无论是感谢她、喜欢她、辱骂她还是憎恨她，她都只会嘴角带着一丝笑容，用平常的态度回应，就好像她根本没有对应的情感一样。”

这种明显的拒绝态度逐渐让大多数人放弃了和她交流。加上由于身份的特殊，她不受任何人的指挥，常年在外奔波，回到罗德岛上的日子屈指可数。因此，大部分新干员甚至不知道她的存在。随着时间的流逝，大多数干员们渐渐忘记了莫斯提马，蓝发长角的萨科塔也成为了一个都市传说，只有少数几个人还在关注她的动向。

这少数的几个人中也包含了罗德岛的博士。一开始，博士只是仰慕堕天使那令人沉醉的容颜，于是死缠烂打的想要和她套近乎。在莫斯提马来到罗德岛的时间里，祂用心地整齐排布好茶水和点心，邀请莫斯提马来办公室做客，畅聊一下旅途中的风土人情。而莫斯提马也毫不见外的占据博士的沙发，端起温热的茶水，向博士娓娓道来。

他们渐渐聊得投机。博士喋喋不休的向她讲述星空、宇宙，以及各种各样的科学道理。当然，还有理想，未来，和祂在罗德岛上所看到的那个世界。莫斯提马也向祂毫无保留的分享旅途的经历，莱塔尼亚的塔楼，炎国的园林，乌萨斯的庭院，当然，还有野兽、山贼、御使黑魔法的巫师、杀人如麻的叛军。莫斯提马甚至还告诉了博士，自己为何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踏足如此多地域的秘密：因为她的源石技艺非常特殊，对时间的感受异于常人，有的时候一年才等于她的几分钟，有时她过了无数日月，现实时间也不过过去了几天。
每一次闲谈都宾主尽欢，每一次相处都令博士震撼不已。渐渐地，博士不再仅仅只是欣赏堕天使的容颜。每当祂早晨醒来时，打着哈欠批复堆积如山的文件，想着自己一年没法离开罗德岛几次的生活，然后再看着如风一般自由自在，踏遍万水千山，见多识广而优雅美丽的堕天使，心中的不由得产生了就此放下俗务，不顾一切和莫斯提马同行的想法。

终于有一天，博士在一次见面中，坦言自己羡慕自由自在的莫斯提马，因为她不需要像祂一样被杂务束缚，而是可以自由的选择生活。而莫斯提马也微笑着回答说，自己每次和博士见面时，都会感到油然而生的喜悦，这份感情并非虚假。在那之后，神秘莫测的堕天使一回到罗德岛，就去博士的办公室做客，博士也愿意放下自己的工作，泡上一壶茶，陪她聊上一整天。他们之间的会面并不常见，但博士的办公室里总是放着茶具和点心，以便随时能招待来去无踪的堕天使。

于是罗德岛的都市传说又多了一个。干员们私下里议论，博士的办公室里居住着幽灵，有的时候这个幽灵会把博士的时间吃掉一整天，有的时候又只是一两个小时。听闻这传言的博士笑笑，并且装模做样的给门口贴上“内有幽灵”的挂饰。

久而久之，博士便不再仅仅满足于这蜻蜓点水一般的不定期聚会。祂开始打破自己不过多干涉干员过去的原则，在谈话中有意无意的设套，想要问出莫斯提马的经历。即使这些话术总是被堕天使识破，祂也没有气馁，而是旁侧敲击，暗示莫斯提马留的更久一些。但神秘的堕天使却依然不遂祂的心愿。她常常微笑着，放下已经空荡荡的茶杯，然后在道别后消失在博士面前。

“狙击干员，蕾缪安，代表拉特兰公证所加入罗德岛。依据协议，我们将展开一系列合作。”普通的一天里，来自拉特兰的萨科塔蕾缪安加入了罗德岛。她长着和妹妹相似的红发，但气质上却比妹妹沉稳的多。干员能天使欢欣鼓舞的欢迎姐姐的到来，拉着博士开了个规模庞大的派对，让后勤干员骂娘了好几天。

相比能天使的喜悦，博士则想到了其他的事情。祂在派对上盯梢着蕾缪安的举动，然后趁着她出门上厕所的时候堵住了她。

“蕾缪安小姐！”博士以最认真的姿态向她敬礼，让遭受突然袭击的她有些疑神疑鬼。“我听说你和阿能是和莫斯提马小姐一起长大的？”

“额，博士，如果你说的是那位堕天使的话，那确实如此。” 蕾缪安有些头疼的看着过于热情的博士，摆出一个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表情。“有什么问题吗？”

“是的，蕾缪安小姐，我想请问一下，怎么和莫斯提马小姐更好的打好关系呢？”博士认真的问道。“请不要误会，我只是想要更好的了解她，毕竟我们也算是朋友。”

奇怪的表情在蕾缪安脸上掠过。她几欲张口，但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额，怎么了？”一股不妙的预感在博士心中闪过。“如果不方便回答，那么我可以不问。”

“不是，怎么说呢，博士，我建议你最好放弃。” 蕾缪安深呼吸，好不容易组织出恰当的语言。“我们以前一起出任务的时候，出过一点事。”

“……？”

“那件事故至今是最高机密事项，所以我不能告知。” 蕾缪安叹了一口气。“总之，从那之后她背负上了无尽的时间，成为了一名永生者。”

“她被时间所诅咒，注定要永远在世界上孤独地徘徊，无生无死，目睹着熟悉的人一个个离去。” 蕾缪安脸上充满着落寞。“所以，对于她来说，即使是我和小乐也是普通的过客。她必然会面临失去，也对此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你说你和她是朋友，但我想她也不介意现在就失去你这个朋友。”

后来发生了什么，博士已经记不清。祂只知道，那天晚上，天很黑，风很大，月光很凄清。

博士消沉了很久。曾经叱咤风云的棋手如今成日借酒消愁，祂开始滥用药品，即使是凯尔希多次厉声训斥，也无法让祂戒除陋习。很长一段时间里，祂都浑浑噩噩，和祂关系亲密的干员们关心祂，想要和祂分享心情，但祂无一例外的拒绝了好意，只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瓶一瓶的灌着烈酒，唱着苦涩的老歌。

这种情况又持续了很久。直到有一天，莫斯提马走进熟悉的小屋。她看见桌子上，点心摆设整齐，茶水咕噜噜的冒着热泡，浓浓的茶香四溢，但难闻的酒精味却让人皱眉。

“你……终于来了，莫斯提马。”憔悴的博士用带着血丝的双眼看着眼前的堕天使。被酒精荼毒的身体四处都是水肿，脸上也带着一块块不正常的潮红。祂看上去完全不像是罗德岛的大脑，而是街边买醉的流浪汉。

“啊呀，博士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莫斯提马笑着，把软成一滩烂泥的博士扶回椅子上。

“我听说了蕾缪安讲你的事。”博士磕磕巴巴的说道。“你，不需要什么感情，不管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情，都会消失，都会在时间的洗礼下化为尘土。”

“是这样的，没错。”莫斯提马还在笑着。“博士，对于各种情感，我不讨厌，但并不需要。”

“这不公平。”醉意上涌的博士难以再继续克制自己的内心。祂抓住莫斯提马的衣袖，用带着哭腔的醉颜控诉。“为什么你要被时间所诅咒，被世界所流放？为什么你不能和别人一样，平凡的生，幸福的活？”

“呵呵，博士，我这样挺好的。”她一如既往的笑着，没有作答。

“凭什么！”博士自顾自的说着。“凭什么你要走上这条道路，凭什么你要面对这样的失去？”

“对我来说，感情只是迟早需要抛弃的东西。”她还在笑着，和以前一样笑着。“只不过我如今还没必要扔掉它们。我在现世仍有羁绊。”

“不，情感不是可以随便抛弃的东西。”泪水从博士红肿的双眼中流出。被酒精染红的脸颊上满是水迹。“只有感情才能创造奇迹，只有感情才能塑造为人……”

那一天他们没有再交谈太多。博士只是这么的宣泄着，灌下一杯又一杯的苦酒。莫斯提马也是这么的听着，带着微笑看着博士流下一滴滴眼泪。

第二天，一切又回归了原样。博士冷静的安排基建，布置任务，轮换干员，而莫斯提马则收拾行李，跨上法杖，叫上同伴向博士告别。

博士没有说什么，只是悲戚的看着堕天使。堕天使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微笑的面对着博士。

“难道就没有什么东西，能够超越时间吗？”许久，博士打破了沉默。

“没有哦。”莫斯提马笑着，笑得一如既往。

“我会让你不再流浪的。”他们对视良久，博士留下最后一句话，然后转身离开。莫斯提马也没有什么其他表现，她微笑着向博士的背影招手，和他告别。

那之后过了几年。维多利亚掀起了烽火，公爵们和深池的战士，还有新模范军的士兵大打出手，炮火将天空染红，尸体将河流堵塞。罗德岛的战术大师巡视着战壕，将加油鼓劲的言语送给每一名士兵。

“哦？似乎多了不少生面孔啊？”蓝色的身影悄然出现在博士后方，衣摆在狂风中猎猎作响。

“是的，他们是我新组织的军队。”博士带着莫斯提马回到办公室，为她泡起了茶，拿出了点心。“我告诉他们，要用双手去争取自己的面包。”

“面包？”

“是的。1400幢房子里住着2795个家庭，每天劳作12小时的工资尚且无法让他们温饱。”博士冷静的说着，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我问他们，当贵族们吃着肉排，喝着红酒，顺便给他们扣上懒惰的帽子的时候，他们是否会愤怒。他们说会，于是他们跟着我去战斗。”

“很不错。”莫斯提马笑着。“你确实是在试图改变什么。”

“是的。”博士回答。“我在向这片大地撒播自由。”

又过了几年，罗德岛离开了维多利亚，来到了叙拉古。莫斯提马见到博士向市民分发武器，告诉他们去夺回被家族们掠走的一切。

“又见面了，莫斯提马。”风尘仆仆的博士向着堕天使打招呼。他身上套着件朴素的制服，行走在纷乱的人群中。一只只狼耳竖立着，惶恐，不安和激动在他们身上闪过，然后这些情绪流入到眼眶，化为一道道视线投向博士。

“是的。这次是多久？”莫斯提马笑着，询问到。

“6年零4个月。”博士准确的报数。“当然，对你来说可能只有几个星期。”

“准确来说是2个星期。”她笑道。“那么，博士，现在你在做什么呢？”

“肢解这里的犯罪世家。”博士淡淡的说道。“叙拉古的黑帮有着久远的历史，这是因为官方主导的秩序不愿意覆盖那些被认为低价值的人群。而当秩序退却后，黑暗就会自动滋生出新的秩序。于是这些黑帮诞生了，凭借广泛的支持者和不得不依附于他们的人群，反向控制了国家。所以我来破除他们对犯罪者的依赖，让他们知道自己可以创造更美好的未来。”

“那你成功了吗？”她还是在笑着，一如既往。

“几乎。”博士指向一座富丽堂皇的城堡。城堡的制高点上一丝红影闪过，猎狼人挂出一具具尸体，死者熟悉的面庞让人群焦躁。

然后又是几年。乌萨斯的首都外响起了舰炮的轰鸣，臂缠红布的乌萨斯人高喊着冲向皇帝的寝宫。博士则在交火的一线伫立，他下达一个又一个指令，让起义者们如浪潮般发起一波又一波的冲锋。

“好久不见。”在胜利的欢呼中，疲惫的博士转身迎向莫斯提马，一缕银发在鬓角闪过。“这次是7年零八个月。”

“越来越久了吗？”莫斯提马笑着，向博士打着招呼。

“是的。你出现的时间越发不定了。”祂缓缓坐下，克制住精神高度紧张带来的疲惫。“对了，蕾缪安结婚了。”

“很遗憾没参加她的婚礼。”她依然在笑着，和以前一样。

“没事，反正你的两个家人心里都有数。”博士毫不在意的说着。“不过我听她抱怨，说你和她一起长大，结果所有朋友里就你没来。”

“那你可得替我跟她道声歉。”莫斯提马继续笑着。“那么，现在想要和我分享什么事情呢？”

“改变乌萨斯的命运。”博士说道。“这个国家习惯了用掠夺来苟延残喘，用战争来淘汰饥饿的人民，所以我来到这里，推翻了他们，让他们学会将财富分享，平等的对待每一个子民。”

“真是不错。”莫斯提马笑着，一如既往。

“我会在这待的久一点。”博士为莫斯提马沏了杯茶。“不过也可能不太久。这片大地上还有很多地方等着我去踏足。真羡慕你有足够多的时间去做这些事情。”

“呵呵，说不定你更适合站在无穷的时间上呢。”莫斯提马还在笑着。

“或许吧。”博士轻声否认。“但现在也不错。”

博士的故事还在继续着。一年又一年，罗德岛行驶过一片又一片土地。一次又一次，博士将薪火传播到一座又一座城市。一遍又一遍，新世界的曙光飘过一个又一个国家。

无数的人来到罗德岛，无数的人离开罗德岛。基层的干员更换了无数次，就连高层也来来去去。不变的只有博士，阿米娅，凯尔希，以及越来越多纷至沓来的人。而莫斯提马注视着这一切，看了很久很久。

久到有一天，大地上的战火逐一熄灭，人们向感染者伸出双手，向受难者递上慈悲；久到有一天，她的监管者向她告别，因为她的手已经拿不动弩箭；久到有一天，叙拉古的教堂里举办一场送别，棺木中露出灰狼安详的睡脸；久到有一天，莫斯提马回到龙门，恰巧和空见了生前最后一面。久到有一天，她站在拉特兰的山岗上眺望，看着自己青梅竹马的墓碑被孩子们竖起。久到有一天，她来到已经不再行驶的罗德岛上，越过层层叠叠面带悲恸的人群，来到她熟悉的那个办公室。办公室里，茶具和点心如曾经一样摆放整齐，变化的唯有凯尔希扶着轮椅，上面瘫坐着一动不动的博士。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参加我的葬礼呢。”博士虚弱的扯了扯嘴角。“这次是多久没见了？莫斯提马。”

“记不清了呢。”莫斯提马笑着，一如既往。“不过我早就说过吧，虽然我觉得自己不需要感情，但当我想到有你
这样一个朋友时，那股油然而生的喜悦并不虚假。所以，我一定会来的。”

“那你肯定会后悔过来的。”博士艰难的笑着，示意凯尔希为他注射人生中最后一针强化剂。禁忌的药品在血管中流淌，白发苍苍的博士喘了口气，然后坐直了身体。

“这是我最后的礼物，也是我最后的诅咒。”博士吃力的递上一本未开封的书，书名为《我的一生》。

“哦？是什么样的诅咒呢？”莫斯提马笑着，翻开书页，简单的掠过一行行精心校对过的文字。

“我查清楚了你当年经历过的一切。”博士看着微笑着的莫斯提马，眼中波光粼粼。“你们发现了神祗不过只是虚妄，萨科塔和大地上各种族的诞生并无区别，只是拿着前文明的遗产伪装自己的神圣。你们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因而集体陷入了绝望。”

莫斯提马翻书的动作稍微停了一瞬。

“于是你掏出铳，射向你们的队长蕾缪安。”博士端详着她脸上好不容易露出的一丝微笑以外的情绪，脸上尽是浓浓的满足。“然后你宣称自己被邪神蛊惑，挑唆了团队的内斗，借此背下了所有的罪名。而拉特兰对你的法杖中的神明碎片毫无办法，所以默许了你成为异端的使徒，只是派出监管者，监视着你的一举一动。”

Mon3tr发出一声嘶鸣，拦下新监管者的弩箭。历尽千年风雨的老猞猁瞥了两人一眼，一言不发地径直离开，和拉特兰的代言人对峙。

“这对你很不公平。对所有人也是。”博士悠悠的说着，眼中的神采缓缓黯淡。“所以我准备了这本书，详细揭露拉特兰的一切秘密，以我这个世界解放者的信誉做担保的文字，将是对虚伪的信仰最尖锐的武器。”

“……为什么。”莫斯提马的笑容依然没有改变。她只是凝视博士的双瞳，好像想要剜出祂的思想。

“因为我不会让你继续流浪。”博士笑着，笑的酣畅淋漓，一点也不像垂死之人。“我精心组织了语句，告诉世人在我的征途上，你无时无刻不陪伴着我。这样，只要我的故事不被遗忘，只要我创造的历史不被毁灭，那么这片大地上，所有的地方都会是你的家。”

“这是我最得意的计策，哈哈。”祂得意的试图一拍掌，但老朽的身体却不再顺从祂的意志，只发出一点轻微的皮肉碰撞声。“莫斯提马啊，能够超越时间的，只有文明的意志。我诅咒你，永远能在这片大地上找到朋友，找到可以安心睡去的家。”

莫斯提马瞪了他一眼，眼中布满了仇恨。屋中的陈设颤抖起来，螺丝钉和笔帽晃得吱吱作响，汤匙叮叮当当的敲着杯壁，丝丝茶水从杯子中洒出，滴在一尘不染的桌布上。

但博士却安静的笑着，看着堕天使的一举一动。祂回忆着自己第一眼见到她时的美丽，迷人，以及她之后所表现的端庄，神秘。两个身影在祂眼前渐渐重合，覆盖，融为一体。

“很好的计策。”莫斯提马干巴巴的说道。她终于没有笑，但她的语气却毫无诚意，比此前的捉摸不透还要糟。

“当我死去之后，拉特兰会遭遇一场剧变吧。”博士放松身体，后背压在椅背上。“会有毁灭，也会有新生，但虚假的神灵不复存在，幸存下来的人会被迫选择融入主流。不再会有人监视你，你会获得自由。”

“我现在很后悔当初和你做朋友。”莫斯提马的语意中带有切切实实的愤怒。“你硬是拉着我回忆友情、亲情、爱情也就算了。然后你又像个顽皮的死小孩，自顾自的把意志强加到别人身上。”

“是的，容我最后得意忘形一下。”博士扯出自己最后一个微笑。“如果不是我对你的感情，我自己也没想到有生之年能办到这一切呢。如果你当时不出现，我说不定会抱着没能改变世界的缺憾死去。”

“那现在呢？改变了这么多，让你很骄傲？在最后的时刻也想炫一把？”

“不，我只是拥有了一个令我满意和有些许遗憾的人生。”博士的声音越来越轻，生命从祂身上逐渐离去，就如风中的尘土那样，被时间无情的吹散。“好好享受真正属于自己的未来吧，莫斯提马。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真正的名字呢，可恶，要这么的死去了。”

办公室陷入了短暂的死寂。接着，滔天的恸哭声自屋外传来，撕扯着堕天使的耳膜。

“祂之前说，如果你实在无聊，就试着去探索那些未知之地吧，比如无尽的苍穹。”不知何时出现在莫斯提马身后的凯尔希说道。“祂如今已经没法告诉你了，所以由我来转达。”

“是的。”莫斯提马终于没有笑。她缓缓起身，跨上自己的法杖，仰望着澄澈的天空。

“对我的感情吗？”她回首看向永远睡去的博士，缺氧收缩的肌肉没有让祂摆出一副安详的表情，抗拒死亡的本能反而将祂的脸扯出宛如厉鬼的形状。“你要是没有这种感情，该有多好。”

她离开罗德岛。眼前停下了一辆车，企鹅物流新招募的司机看上去有些像曾经名为德克萨斯的鲁珀，但莫斯提马却明白，她的那位故人早已作古。

汽车缓缓驶过悲伤的人群。她注视着车窗外的男女老少，他们中有白发的鲁珀，有黄发的卡特斯，有绿发的鬼族，有橙发的丰蹄。

一如曾经的那些岁月，一如曾经的那些故人。

“我听说他干了件超级大事？”一旁坐着的企鹅摇晃着酒杯，看着久久不语的堕天使。

“我在好奇他为什么能做到这些。”莫斯提马却似乎答非所问。

“年轻人的冲劲吧。”大帝叹了口气，饮下杯中的珍馐。“为了某人去改变整个世界，何其愚蠢……又何其幸福。”

“你以前也是这样吗？老板？”莫斯提马问道。

“我啊？我曾经想要成为那样的人。”企鹅回忆起往事，眼角一丝晶荧。“可惜最终没能做到。”

“该思考未来何去何从了，莫斯提马。”他把红酒一饮而尽。“你的故人已经悉数离去，等到蕾缪乐也去世后，你就和现世再也没有了牵涉。按我个人的经验，接下来一百年会是最难受的岁月。你该准备好洗去自己的人性了。”

“不，我现在有了新的想法。”莫斯提马收回目光，看向一旁的企鹅。“那个家伙诅咒我永远在能在大地上找到家，这是对我们友情的亵渎。”

“哦？那你打算怎么办？”

“让那混蛋的美梦破灭。”她淡淡的回答。

“我的家只有一个，也只会有一个。”

莫斯提马又流浪了很久很久。

久到有一天，大地上的人不再分为一个个国家，而是融为了一个集体。久到有一天，人们不再称呼这里为一片大地，而是叫它我们的星球。久到有一天，所有的未知之地都被凡人的足迹踏遍，人造的机械在天穹之上遨游。

而莫斯提马的故事仍然在继续。人们传唱着无数年前的那位带来黎明的解放者的故事，歌颂着和解放者并肩奋战的堕天使。

她所到之处，万人景仰。她所至之地，众生欢呼。

她也不再是个信使。人们称她为不朽者，永生之人。兴致勃勃的短生种们热情的寻找她所有的同类，然后充满好奇的询问他们过去的秘辛。

但莫斯提马的脚步却一直没有停止。她潜入最深的海沟，寻找旧神的遗迹；她前往最高的山岗，搜索古人的珍宝。她就这么一直寻找着，将自己的身影铭刻在星球的每一个角落。
每找到一处遗产，她就变得更强。每找到一处废墟，她的知识就越广博。她逐渐成为了人们眼中知识最渊博的智者，孩童将她的照片贴在书桌，幻想着能和她一起遨游天地。大人们将她的肖像挂在走廊，勉励自己和她一样不懈求真。

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之后，她终于收集齐了她想要的所有知识，没有遗漏任何未被收集的数据。又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之后，掌握了想要的一切的她穷尽彼此之间的所有联系，完成了一个答案。

遍布星际船坞的泰拉上，一家航天企业收到了一通电话。电话那头的人开出了一个无法拒绝的价格，让他们加班加点的制造出了当今世界上最快的飞船。这艘飞船身上，引擎、护盾、人造重力一应俱全，每一名制造者都对完成这个奇迹感到荣幸。

企业的老总亲自前来迎接他们的客户。那个客户的名字家喻户晓，举世皆知。她是一名萨科塔，长着萨卡兹的角和黑色的光环，面庞上时刻保持着微笑，跨着名为黑锁和白钥的法杖。

“永生者阁下，没想到您对太空探索领域也有兴趣。我谨代表本企业上下，为能够为您服务而感到至高无上的荣幸。”企业老总向着堕天使弯腰鞠躬，姿势标准得无可挑剔。

“感谢。你们做的非常好。”莫斯提马笑道。

“可否冒昧的问一句，您打算去哪里探索呢？我这边好向泰拉空管局报备。”

“没有目的，只是走向未知。”她继续笑道。

“啊……但那有很大的风险，我强烈建议您带上经验丰富的船员。”

“我明白。”她还在笑着。

“阁下？您是否在听？您需要经验足够丰富的船员。”

“可它已经满员了啊。”她依然笑着。

老总疑惑不解，看向空无一人的飞船。飞船升空前经历过仔细的生物检测，确保不会有任何活物偷渡其中。

但莫斯提马也不解释。她跨过舱门，径直走向舰长室。一个个形状各异的术式显现，无形的风暴在她身边酝酿，磅礴的魔力汇聚在每一个走廊中，带着镶边的舰内陈设嘎吱乱颤，厚实沉重的帘子猎猎作响。

一个又一个的身影浮现，一个又一个的故人重临。总是狂躁的菲尼克斯骂骂咧咧，嘴碎的抱怨着自己明明退休了，结果工作又要延长。温文尔雅的蕾缪安堵住她的去路，告诉她错过自己婚礼的账现在就要算。沉默寡言的德克萨斯微微点头，跟她说她的法术很厉害。开开心心的能天使扑到她身上，要求她告诉自己隐瞒了一生的秘密。

她一一应对着老朋友，眼角闪烁着泪光。她和这些从历史长河中召唤而来的灵魂逐句攀谈，解释曾经的误会，调侃过去的尴尬。

没有什么时候笑得那么开心，也没有什么时候哭得那么伤心，更没有什么时候喝下过那么多酒，举办过那么大的聚会。无死无生的英灵，和无死无生的不朽者，他们之间错过了太多的岁月，他们之间分离的太久。无论多少话都说不够，无论多少天都聊不完。

最终莫斯提马停在一旁坐着的那个人身边。那个人从一开始就哭着，激动的泪水沾湿了祂全身的衣裳，鼻涕和眼泪糊满祂的脸庞，让祂看起来像个刚开始识字的孩子。博士看着所有的一切，一个字也说不出。

“能够超越时间的，只有文明的意志。我诅咒你，永远能在这片大地上找到朋友，找到可以安心入睡的家。”莫斯提马复述着博士生前最后的话语，她吸着鼻子，红着眼眶。“这是你这混蛋告诉我的话。”

“对。”博士哭着，却像是在笑着。

“错。”莫斯提马抬起巴掌，狠狠扇了他一个耳光。鲜红的掌印在他以太粒子构成的血肉上浮现，仿佛他仍是活着的。“能够超越时间的，是感情。”

“那不还是我对吗。”博士捂着脸，大笑出声。“我说过吧，感情能创造奇迹。”

“你那天果然没喝醉。”莫斯提马笑着，却像是在哭着。

一条舰船自星港中启航。空管局打出祝福的灯语，星港中的其他飞船发射出轰鸣的礼花。

这条舰船满载着时间旅者的故人，满载着过去带来奇迹和希望的灵魂。

它的名字叫罗德岛号。




第二页是创作思路和灵感。因为之前有人问过我说想了解一下我是怎么写的，所以我讲解一下这篇。当然，一般路过且没有兴趣参与产粮的各位可以右上角了。

我在7月18日晚阅读了来自@矛盾集合体 的旧文《风之旅人》（文章链接https://mew.fun/Niflheim/thoughts/72284240876007424），并为其优秀的文字和杰出的文章内容所震撼，触景生情，彻夜思考，从而产生了为其文章书写另一种可能的想法。第二天，基于此等震撼的余波，我怀着极度亢奋和悲伤的心情花费一整天写下了这篇《最终的答案》。标题来源于美国科幻作家艾萨克·阿西莫夫于1956年出版的短篇《最后的问题》，这也是其一生思想的集大成之作，我也曾在第一篇文章中使用过这个标题。同时，文章最后莫斯提马不断收集知识的行动也取材于《最后的问题》中伴随人类历史不断前行的超级计算机一直记录数据以便计算熵量逆转方式的行为。莫斯提马的形象和经历取材自@octodeco的同人漫画作品（推特同名或使用P站搜索作者可得），并进行了一定程度上的演化，如莫斯提马成为堕天使的缘由、其小队曾经在卡兹戴尔经历的故事、以及最后促成其重拾感情的因素。博士为了莫斯提马而改变世界的行为以及最终的答案“能够超越时间的是感情”则取材于克里斯托弗·诺兰于2014年拍摄的电影《星际穿越》中父亲库珀在黑洞中向远在地球的女儿墨菲传输数据，从而拯救了世界的行为。最终的故人相见亦是取材于这部电影。

本文的核心主旨如标题所见，“最终的答案”，对应的是“最后的问题”。这篇同人中的“问题”在文章中间被博士提出，也就是“难道没有什么东西能够超越时间吗？”，或者说“超越时间的东西是什么？” 莫斯提马给了这个问题两个答案，第一个答案是“没有什么东西能够超越时间”，另一个则是“能够超越时间的，是感情”。感情能够创造奇迹，所以带着感情的莫斯提马才能达成超越时间的伟业。同样，博士也给了两个答案，第一个答案是“能够超越时间的是文明的意志”，另一个答案就是“最终的答案”：能够超越时间的，是感情。这两者互相对应，也互相依存。

本文里还用了几处嵌套。第一个是开头的审判，莫斯提马四声笑着回答，这个场景源于@octodeco的条漫，而最后莫斯提马也四声笑着回答企业老总的提问，两段是刻意为之，为了进行情感上的收束和对应。另一处是“庇护小莫的神并不存在”。这个用的比较隐晦，庇护小莫的神不存在，真正庇护小莫的是后来不断为了理想而前进的博士，博士用伟大的功业让她挣脱了枷锁，并自由的前行了千年万年。而小莫最后收集数据，获取知识，达成了全知全能，也成为了真正的、名副其实的神，呼应前文的“拉特兰只有伪神”。

贯穿全文的还有两个意象。它们分别是“笑”和“茶具”。对莫斯提马而言，笑是虚假的感情，茶具是和博士联系的象征。所以莫斯提马全文里一直被描述为“笑着”，但每次不笑了都是真情流露。同理，比较大的动作也是，比如扶起博士，比如最后扇的那个耳光。而茶具也比较明显了，每次博士和莫斯提马一起出场都会有茶具，除了最后一次。

至于这个结局，我所联想到的则是《星际迷航》中那句著名的谢幕词：“宇宙，人类最后的疆界。”地球上的一切恩怨总有一天会结束，人类必将会挣脱重力的摇篮，真正的结束自己的童年。因此，无垠的宇宙才代表了真正的自由，也代表着人类探索未知的不懈勇气。所以，在罗德岛的故事结束，源石和感染者的故事谢幕，为世界带来黎明的干员们一一老去后，或许有那么一条船会继承属于过去的意志，迈入漫漫星河，成为那个世界新的“方舟”——因为在传说中的诺亚方舟，正是承载着希望，奔向未来的舰船。这也是我所希望看到的，方舟剧情的结局之一。

以上，感谢各位的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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