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阿戈尔给予回归勇士的第一份礼物便是将流放她们的国王逮捕，但这让歌蕾蒂娅脸色本就的脸雪上添霜。
母亲本是她走向与科学院对话的第一座桥，而她刚回来就有人等不及要把她所有的路封死。
新闻报道还在继续，这个开头花了简短的三分钟，而歌蕾蒂娅却还没有开始给手里的机器设置时间用以榨取容器里用来补充维生素的食物。
她们回到了阿戈尔，但还没有回到她们自己的城市，刚洗漱完的劳伦缇娜听见了刚刚的新闻，她不知道那位科学院要员跟自己的队长有什么关系，但却从歌蕾蒂娅的脸上读出她曾看向迷茫的自己时才会浮现的表情。
“你别告诉我你真的想去救她。”
歌蕾蒂娅沉默了好一会儿，低头给手里的机器输入计时三分钟，等它开始运作才回答：“我不会救她。”
只是不想她死在别人手里。
谁又能说得定呢？她的母亲，得到的荣誉和成就证明连一整个房间都摆不下的科学界精英，那座小小的监狱和逼仄的房间又怎么关得住她？
“七天后她就会被审判……啊，我记得她，虽然科学类的信息我甚少涉猎，但她确实已经做到带着科学踏足艺术界的地步了。”
“是的。”
歌蕾蒂娅把停止运作的机器容器取出，将鲜红色的汁液倾倒进放置了滤网的水晶杯里。
艺术造诣么？如果母亲愿意放弃在科学界纵横去艺术界挥洒才华……不，那只会妨碍她的欲望发酵膨胀。
歌蕾蒂娅从不给海葵汁加糖，做过除腥处理后的海葵榨成汁，味道带着海水的咸味，不是很重，被淡水稀释后只剩下了矿物质特有的味道，会让劳伦缇娜皱着眉加一两颗冰糖。
新闻里的主角，喝这个也是不加糖的，她甚至喜欢用自研的调味剂把她能喝到的一切补充营养的物质都调成清苦味。
这是个秘密，歌蕾蒂娅和她进行过次数的吻之后才知道的。
她不喜欢甜味，可总会在大汗淋漓的夜里伏在歌蕾蒂娅身上咬着她的下唇低语：“你总是在这种时候挥洒甜得醉人的信息素，歌蕾蒂娅。”
从那以后歌蕾蒂娅抛却了一切甜度高的食物，以至于她逐渐忘却那令多巴胺加速分泌的味道。
可即便母亲总是如此说，却从不因此疏远……或许应该用减少和她的亲生女儿发生背德行为来描述更为贴切。
她明明是不在乎歌蕾蒂娅的。
早间新闻结束，劳伦缇娜已经解决完了自己的那一份早餐，期间和歌蕾蒂娅絮絮叨叨地说完了她准备和斯卡蒂出门去逛一逛这座城市的雕塑展览。
歌蕾蒂娅只回了一句：“玩得愉快。”便继续对着桌面上好像让她难以下咽的食物发呆。
劳伦缇娜刚起身，就又听见她说：“替我把橱柜里那瓶蓝色的调味剂拿过来吧，劳伦缇娜。”
家里从没买过这东西的劳伦缇娜觉得有些新奇，又发现这东西的日期很新，而且连防潮塑料膜都没有拆开。
却被刻意搁置在最不起眼的角落。
她把它拿起来塞进歌蕾蒂娅手里，趁对方收紧手指拿走的时候笑着说：“早安，歌蕾蒂娅。别忘了今天的晚安。”
“早安，劳伦缇娜。”
在两只小猎人出门后，歌蕾蒂娅握着长槊时终于发觉她贪睡的小美人鱼不仅长了个子还长了心眼，她赶不上今天的晚安了。
光是抵达关押母亲的那座城市，就花上了一天一夜。歌蕾蒂娅藏在人群里穿行，用执政官的权限通过了大部分封锁。
果然，监狱是关不住母亲的。
那些家伙害怕把她和人放在一起，所以把她密封在这一辈子她花了最多时间的地方。
歌蕾蒂娅自学校毕业以后就很少进实验室，更确切的来说，是在她发现比起一步一步取得成效在实验室和母亲并肩以外，上床才是最有效的选择之后。
这个擅长研究生命和生化反应的专家，原来也会抛却消杀流程投身情爱纠缠里，也会安睡在歌蕾蒂娅的臂弯。
可歌蕾蒂娅儿时是自己在黑暗中裹着被子入眠，然后再黎明独自醒来。
而现在，独自躺在常控低温实验室里的你呢，是否会觉得孤独寒冷？
除却那张简单的手术床，整间屋子就剩下一台制冷仪器和手术仪器。阿戈尔将要回收它在母亲身上培养出的最昂贵的东西。
为母亲带来了荣耀和财富，为阿戈尔开拓了科学领域并结合了艺术领域的东西——她那正在安睡的大脑。
可笑的是，这些扳倒住她的胆小鬼，居然在她陷入沉眠时也不敢解开束缚住母亲四肢的禁锢。
歌蕾蒂娅关掉了仪器设定好的开颅程序，将那位可怜的医生安放在地下停尸间，从怀里拿出不久前取下的大脑。
她身上的白大褂短了些，不过足够宽，够她藏下许多东西了。
女人在白炽灯下的脸比墙壁更苍白，歌蕾蒂娅用戴着橡胶手套的手轻轻刮蹭了一下这张久违的脸，依然能从冰冷中感受到它们浅薄的热。
她凝视着母亲的五官，想起它们无数次在夜里诱人的模样。
可现在不是怀念的时候。
她把母亲放进准备好的裹尸袋，推进停尸间。等歌蕾蒂娅准备好一切再回过头来看这个依然安睡的女人，又突然萌生想用双手掐住她的颈动脉让她就此永眠的欲望。
她想起这张脸在新闻里丝毫不打算承认罪过的高傲，还有那面对诘问时的不屑。
这就是她的母亲，对待无法理解自己的人时发自内心的轻蔑和冷漠。
她也曾是这样看待歌蕾蒂娅的。
可是歌蕾蒂娅无法放任她就此死去，她必须要为她所蔑视的生灵赎罪，这是对她最为残酷的审判。
而剖开胸膛里那颗跳动的心——它在死气沉沉的低温空间里居然还如此躁动，仅仅因为这个女人出现在自己眼前。
歌蕾蒂娅换上衣服，在午夜时分把连带着母亲在内的那一批尸体搬上运输车，而后跟着它进入焚化场。
到此为止一切都很顺利，如果不是那群家伙太害怕理论上应该已经成为死人的母亲，那么她还得在这里多待一会。
但现在，那些家伙只想着母亲挫骨扬灰。
既除掉了一个强敌，又封死了歌蕾蒂娅的道路，一举两得。
但这只让歌蕾蒂娅觉得遗憾，她竟然在这种时候和母亲走到一起，背着她在夜色朦胧里走上阿戈尔繁华依旧的街头，在车水马龙里穿行，寻找能够过夜的地方。
垂在歌蕾蒂娅胸前的手缓缓抬起环住了她的脖子，身后的人在她背上醒来，躲在她的孩子为她准备的斗篷里观察劫后余生的世界。
监狱确实是关不住她的，只是歌蕾蒂娅没有想到，入狱前的特写镜头里，母亲的每一个眼神都是在看她。
“我知道你回来了，你还有很多事情想问我、需要我，对么？”
“所以您早就计划好一切了……别这么迫不及待，母亲。”
歌蕾蒂娅对身上药效开始失效逐渐恢复自由的人感觉到有些烦躁，她不想再和母亲靠这么近，但总觉得推不开她。
“我很耐心地在等你，歌蕾蒂娅……很显然，我的耐心足够让我等到你。”
这话让歌蕾蒂娅胸腔里的心脏觉得愉悦，却让头颅里的大脑更为不甘。从始至终，来自母亲的那部分都笼罩着自己。
从她的离去到回归，从诀别到现下的重逢。
歌蕾蒂娅觉得愤怒，这情绪压抑太久难以追溯，可是她必须发泄，罪魁祸首就在眼前。
“我的执政官女士……到底是谁迫不及待？”
歌蕾蒂娅才不管她那长诱骗蛊惑了不知道多少人的嘴在说什么，是挑逗她还是挑衅她，这些都不重要了。
她翻身将这个把自己拖进深渊的女人压在床上，从逐渐升温的皮肤闻见冰冷的死亡。她从遍布了死亡的海岸沉回海底，而母亲又何尝不是呢？
母亲是否，也在她回家的途中，为她亮起过一盏指示灯？
不，这不重要了。
歌蕾蒂娅已经习惯了死亡的腥臭和沉闷，但母亲是活的，这让她尤其兴奋。
那久违的欲望再次碰撞，让归家的孩子格外沉迷。显然母亲热情的拥抱鼓舞了她，让她毫不犹豫地侵犯怀里的身躯，疯狂索取母亲欠下的一切。
“我爱你，歌蕾蒂娅。”
歌蕾蒂娅不会相信她，也学会不再贪心。她只会学着像母亲一样在夜里拿回属于自己的拥抱和性爱，然后在白昼里与此刻在身下欢爱的女人坐在同一张谈判桌上。
相互用傲慢审视一生的宿敌。


「二」Barricade
歌蕾蒂娅不明白那个眼神，就像自己从来没有懂过她。母亲在缱绻时唇畔衔住她的耳尖用情欲熏染过后特有的嘶哑在她耳边低语，她说：“我爱你。”
即便她知晓歌蕾蒂娅明天就会离去。
不久的将来，她们就会在阿戈尔的民事法庭上面对面。出乎歌蕾蒂娅意料的是，母亲没有反驳那些出自歌蕾蒂娅之手的指责，而是在法官和陪审团的见证中签下独女脱离家庭关系的文书。
她什么都没说 只是看了歌蕾蒂娅一眼。
那个眼神像来自海底深渊的魔咒，在地狱的边缘撕扯歌蕾蒂娅的心神。
她看不懂，好像自己从来没有靠近过自己的生母，尽管歌蕾蒂娅体内流淌着她的遗传物质，身躯上的线条也与她相仿，尽管歌蕾蒂娅的肉体曾和她密不可分。
成为执政官以后歌蕾蒂娅因为公务上的事情又见到了她，而且是办公室里的独处。
然而除了比歌蕾蒂娅口中更正式更虚伪的官腔以外，她什么都没有得到。尽管她知道这个女人如果要为难自己，有太多太多的方式。
可，“为什么？”
“工作上的事情，执政官歌蕾蒂娅不应该失职。”
“……女士，我想我们之间的私事需要一个结果。”
母亲脸上虚伪的假笑崩裂了，取而代之的是让她真的觉得好笑的表情：“我们？所有的答案我都给你了，现在只有你自己，歌蕾蒂娅小姐。”
她甚至不问歌蕾蒂娅为什么选择走上战场也不愿意留在她身边，她甚至不问歌蕾蒂娅今后还会不会回来见她，或许她甚至都不关心。
母亲永远是如此冷漠。
她又一次签字同意歌蕾蒂娅离开，去向更远的地方。
歌蕾蒂娅不敢相信，这到底是给予自己的幸运，还是另一种变相的流放？母亲将签好的文件按在桌面推向歌蕾蒂娅，那只手也曾这样打开五指抚摸歌蕾蒂娅的发顶，母亲脸上的表情也曾是如此愉悦。
困惑，怀疑，不甘，怨憎……
内心五味杂陈的孩子上前接过了那张纸，就像在法庭上接过自己的自由时那般，她只觉得手里的东西轻飘飘的，可那上面明明有她签下的生死状。
“祝你自由，我的小姐。”
这句话从母亲口中说出来也轻飘飘的，却有如千万斤的重击碰撞歌蕾蒂娅的灵魂，而她从中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看着站在原地的新任执政官，母亲没有再出口刁难，将明明已经推远的关系又拉了回来：“需要我陪你庆祝一下么？你送我的红酒还在这里，它的年份很不错，足够用在这个珍贵的时刻。”
她说着，又将手肘撑在桌面歪着脑袋望着她迷茫的女孩：“又或者，歌蕾蒂娅小姐觉得我没有资格参与？”
歌蕾蒂娅偏头看了一眼玻璃展柜里放在中间的那瓶红酒，它安安静静地躺在托架上，一如她在酒庄里邂逅它时的模样。
“您……当然比任何人有资格。”
歌蕾蒂娅合上文件夹，下定了决心一般望着那双暧昧的眼睛，却又觉得自己回到了被母亲当做情人的那些时候，她们也会如热恋的情侣那样调情，激烈地欢爱。
母亲起身取出那瓶红酒和悬在其上的高脚玻璃杯，将它们轻刚在刚签完文件的办公桌面。从取酒到倒酒，母亲的手法娴熟，确实第一次为歌蕾蒂娅倒酒。
娴熟如她们的第一次交欢，不知是母亲的第几次。
歌蕾蒂娅没有接她递过来那杯属于自己的红酒，这不是她想要的，她直勾勾地盯着母亲那双比红酒红得更深邃的眼睛。
她也知道母亲从来不会惯着她。
所以冰凉的酒液从歌蕾蒂娅的额角落下，浇过她的眼睛和口鼻，流过唇再顺着下巴滴落。
“敬，歌蕾蒂娅的自由。”
歌蕾蒂娅没有眨眼，任由猩红的液体溜进眼眶，灼烧眼球，再从眼眶溢出，拖出两行血泪。
她的眼睛依然死死盯着眼前的女人。
母亲将空酒杯放回桌面，毫不示弱地回望着歌蕾蒂娅，她从已比自己更高的女儿眼里看见许多，只是她的孩子依然无法从她的眼里捕获出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喝了它我就告诉你。”
第二杯被递到歌蕾蒂娅唇下，这一次她没有拒绝，接过高脚杯一饮而尽，毫无平日的优雅，而是壮士断腕的豪迈。
“我爱你。”
母亲的手抚上歌蕾蒂娅因吞咽滚动的喉，眼睛注视着那些皮肉里涌流的液体。
“知识，离开，自由，权力，荣誉，还是新的家庭……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
干涸的酒液在歌蕾蒂娅脸上挥发，针刺一般折磨她的面神经。
她觉得好笑，钳住眼前这个高傲又自大的女人，将嘴里还未咽下的红酒撬开牙关灌了过去。
歌蕾蒂娅的生命，出生后的开始到此刻，全都来自母亲的给予，包括她一纸文书争取的自由。
但这个吻和混着歌蕾蒂娅唇血的红酒不是。
“敬阿戈尔与自由。”
年轻的执政官托起女人的手，留下血与酒交缠的吻。


「三」
铭刻在记忆里的地方比从前要更安静许多，很显然宅邸的主人并没有设宴欢迎阿戈尔的英雄归来，而是静卧在沙发上小憩。
欢迎还是算了，歌蕾蒂娅并未受邀就走了进来，也只能算个私闯民宅。
宅邸主人眼下淡淡的乌青向访客展示了她最近缺少睡眠的证据，而罪魁祸首正堂而皇之地站在她身边。
“我不记得有邀请过哪位上门做客。”
母亲扯过歌蕾蒂娅给她盖上的毛毯翻了个身，面朝沙发靠背将来客的视线从自己脸上隔开。
歌蕾蒂娅无视掉女人言语中的刻意挖苦，在另一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用桌面上还冒着热气的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她知道母亲没少受她的事情波及，毕竟她们杀死的是母亲的远大理想，扼杀了她翘首以待的美丽新世界。
从她们分开的那一天起，母亲就在不断失去。
“事实上，我给您写了不下十封信，也不断通过您忙得焦头烂额的秘书传信，甚至尝试过在会议后和您面谈。但那些信件原封不动退回了我手上，传去的口信石沉大海，而您从不出席有我参加的会议。”
沙发上的人呼吸很匀称，像是睡着了。
歌蕾蒂娅没有继续说话，而是抿了一口手里的茶。
果不其然，苦极。
“我并不是想谈工作，执政官歌蕾蒂娅。”
“是您的回避让我被迫用执政官的身份出现在这里，夫人。”
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沙发上的女人坐了起来，带着疲惫的眼睛笑看向歌蕾蒂娅：“你大可以不出现。”
“然后放任您把自己埋葬在这座大坟墓里？”
“怎么，坟地你也打算跟我争一半？”
母亲裹着毛毯的模样有些奇特，但她确实喜欢这样被环抱着的感觉，歌蕾蒂娅知道的。
这或许是遗传，歌蕾蒂娅小时候就很喜欢母亲的怀抱，有温软和心声。而歌蕾蒂娅长大后，母亲则喜欢倚在她赤裸的怀抱里，有火热和性爱。
她没法忘记母亲的承诺，尽管来之前已经想过所有母亲对待她将有的态度，当然也包括现在这种。
最棘手的一种。
“这里还太冷清，您不会喜欢的。”
女人默认了歌蕾蒂娅的话，她当然不喜欢冷清，只是一个接一个的问题砸向她，让她无暇顾及这些。更重要的是她的新娘逃婚了，热闹和从前对比起来只会显得更讽刺。
“我累了，闲聊的话就放着吧。歌蕾蒂娅，我们无旧可叙。”
这样的母亲让歌蕾蒂娅感到无比陌生，对她已经不再执着的放之任之甚至驱逐她离开。
她的承诺失效了。
歌蕾蒂娅咽下去的茶似是又返回舌尖，泡得她舌头发僵。她几乎就要将茶杯捏碎，仿佛那薄脆的陶瓷是母亲白皙漂亮的脖颈。
仿佛那是她在哀鸿遍野里回想起的那些甜言蜜语，如今可憎的欺骗。
“您确实是累糊涂了。”
歌蕾蒂娅将裂痕里渗出苦茶的被子放回桌面，随后起身走到母亲身边坐下，眼睛望向那张铺着笑意的脸：“您留在我身体里的血，种在那其中对您的渴望，又怎么能是三两句叙旧能说得清的？”
母亲轻笑了一声，伸手轻抚她轮廓坚毅的脸侧。
可仅仅是触碰，那些被歌蕾蒂娅拼尽全力遗忘的感受顷刻间就将她卷入浪潮中，光是夺走她的所有物，她的理想，这些不够。
歌蕾蒂娅要拿回曾经母亲强加给她的东西，她要将之变成自己的所有物，变成医治母亲催生于她体内病症的药物。
“您曾对我许下婚约，母亲。您要遗弃自己的新娘么？”
“你最好明白自己在说什么，歌蕾蒂娅执政官。”
“当然，我在向您求爱。”
所有的，扭曲的，过去的，火热的……
和虚假的。



「四」
身负无法治愈的绝症又与母亲重溺欲海的后果，是歌蕾蒂娅不得不从忙得焦头烂额的前线工作中抽身，只身去追寻她那身怀异种血脉的母亲。
科学院的介入让她的进展非常不顺利，在得知母亲已有两个月身孕的后四月里，歌蕾蒂娅循着那些文件和人手调动遗留的痕迹里潜藏的蛛丝马迹，在她和母亲分别的第六个月末走进科学院为母亲建造的巢穴。
歌蕾蒂娅扫视了一眼各种精密的仪器和称得上完善的设备，疲惫的双眼里泛起不解和算不上悔恨的懊恼。
更多的是无法理解的责备。
她与她们的孩子于母亲而言，不过都是眼前这个培养皿里精致发育的胚胎罢了。
可是她为什么对自己也如此冷漠？
歌蕾蒂娅对此更为不解，她任由那些惊惶的科研人员蹿逃而出，一步一步走向站在培养皿前从玻璃倒影中观望她的母亲走去。
偌大的实验场笼罩着从海水里沉淀下来的阳光，浮动的波纹在她们身上游弋，像是阿戈尔为她们成为执政官时赋予的光辉。母亲是被冷漠灭杀了人性的神，而歌蕾蒂娅将要为她献上犹大之吻。
“好久不见，母亲。您瞒得我这么辛苦到底是为了什么？”
母亲终于转身，那双在海波映衬下的漂亮眼睛却看不见一丝她们温情时的灵动，无比安静地坐在眼眶里，一如身旁工作的仪器。
等歌蕾蒂娅站在她身前，母亲不得不稍稍仰起脸观望她，在已经无处可逃的事实里落入长女的臂弯，在歌蕾蒂娅俯身靠近的吻里迎来堪比生育的剧痛——她的长女从腰后抽出蓄谋已久的银色匕首，从她凸显的小腹上打开一扇门。
剧痛攫取了母亲的四肢和腰，只有歌蕾蒂娅的左臂支撑着她的腰和后背，防止她坠落地面。
然后，那只在夜里爱抚她的手粗鲁地闯进那扇门，将已经发育得与她一拳大小相近的畸形胚胎攥在手里。
那鲜红的小东西生命力如此顽强，像一颗被人拽出胸膛的心脏，还能看见透明的皮肤那未发育完全的心在不断泵血。
可它那不属于人的附肢与纤小的骨骼同样在它的母亲掌心剧烈地挣扎，渴求着生存与被爱。
歌蕾蒂娅握紧拳头将它扼杀在掌心，而后将母亲抱上手术台取下死胎和脐带。操作旁边随时准备着的仪器为母亲输血，缝合伤口，检查她的身体。
灼热的血在她手中活滴落或冷却凝结，而歌蕾蒂娅只是用刀割下一块无菌床单简单地擦了擦，而后用被血迹玷污的布块盖住那还连着脐带的死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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